八年前的圣诞节前夕,她忽然听说,平安夜的晚餐桌上,塞巴斯蒂安会带来一位特殊的客人。 她理所当然地认为那是舅舅的女伴,却没有想到,当她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清晨驱车来到家庭聚会的城堡,出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一位陌生的异国少年。 漫天飞舞的雪片中,少年披着一条黑红相间的格纹毯子,盘腿坐在抽空的泳池边写生,对身侧的脚步声置若罔闻。灰蒙蒙的天地间,他像一团安静燃烧的火焰,鲜活又刺眼。而那宛如玻璃雪景球般的画面,多年来也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是谁?” 克拉拉诧异地看向身边正在吞云吐雾的舅舅,“虽然我知道你经常满世界跑,到处有女人。但突然带个那么大的孩子回来也有点……” “这可不是我的孩子,我对生育没有任何兴趣。” 塞巴斯蒂安断然否认,掸了掸烟灰,轻描淡写地介绍:“他叫天翔,是你的弟弟。你妈离开家的那几年,在国外生下了他……不,他们。”他立刻修正:“他哥哥不久前死了,这是另一个故事。” “……!?” 克拉拉瞠目结舌,这段话中的每一个词都极具冲击力,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过去跟他打声招呼怎么样?” 塞巴斯蒂安不给她消化的时间,轻轻按住她的肩胛骨,把她往前推。 “可是……” “去吧。别的事我之后再慢慢告诉你,今天我们有的是时间。” 两人的说话声终于引起了少年的注意。 只见他回头迎上他们的视线,目光不闪不避,简单用法语问候: “你好。” 干净的声音,干净的眼神,但在远处海上翻滚的波涛衬托下,却像一滩幽深的死水。 “贝特朗让他在诺曼底住一段时间,学学法语,顺便给克洛蒂作伴。” 塞巴斯蒂安把燃尽的烟头扔进垃圾箱,轻蔑地冷笑道:“很奇怪吧,他这种人,居然能心平气和地对待妻子的私生子。我只能说,你爸妈都是让人无法理解的怪人。” 游嘉茵听到这里,却忽然被一个细节吸引了注意力。 克洛蒂。 这个柔软的,宗教意味强烈的女性名字,曾经在克拉拉和吴天翔的对话中出现过一次,被她默默地记在心里。 “克洛蒂是你的姐妹?” 眼前浮现出罗曼紧张兮兮的表现,游嘉茵试探道:“她今晚没有来吗?” 直觉告诉她,这也是一个“不被允许提起”的人。 “是的,克洛蒂是我的妹妹,我们和天翔他们一样,也是双胞胎,但长得一点也不像。” 克拉拉平静地与她对视,脸上看不出半点异样:“她有一些工作事务要处理,没法赶过来,下次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介绍你们认识。她是一个快乐的人,你会喜欢她的。” 坦荡的态度,流畅的叙述,听起来毫无破绽,也让游嘉茵不知道该怎样追问下去。 但她依旧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踌躇间,克拉拉再次开口,说出了另一句让她心跳几乎停滞的话。 “你和天佑的事,天翔已经全部告诉我了。” 克拉拉轻叹了口气,“虽然从你的反应里多少能猜到一点,但听他亲口说出来,我真的……” 游嘉茵忍不住打断她:“他说了什么?” “全部。天佑是怎么样的人,你们三个之间发生了什么,出事那天的经过,他全都说了。” “……” “我感到很抱歉。” “……” “这些年来,你心里一直很痛苦吧。” “……” 游嘉茵视线低垂,眼中的光芒逐渐被薄雾般的阴影覆盖。 过去八年里,从来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那个夏天过后,她就切断了自己与永兴岛的联系。家人们对他们的关系一无所知,身边见过他的朋友也都避而不谈那个禁忌般的名字。 她看似顺利地长大,进入名校,来到遥远的国度,开启一段新生活。 她的伪装天衣无缝,脸上常带的笑容无懈可击。 久而久之,在唯一知情的几个朋友眼里,她早就把那一页翻了过去,连陈俐颖都没有怀疑过。 那个消逝在仲夏夜晚,如同海上雾气般蒸发得无影无踪的温柔少年,只是她少女时代一段悲伤又遗憾的插曲,破碎的音符终将被生活的主旋律覆盖。 只有她知道,关于吴天佑的一切,都被她放进了一个名为“十六岁”的盒子里,封存在内心深处的角落。 他在阳光下微笑的弧度,他在大海中遨游的自在。他的眼神,他的气息,他皮肤的温度,他指腹的薄茧,他嘴唇的柔软,他做出的承诺和对未来的期待…… 这些往事无法与任何人分享,同时也找不到情感宣泄的出口,因此只能在夜深人静时一遍又一遍地反刍,不断把伤口刮开,用自虐的方式把他深深刻在记忆里,这样他才不会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她习惯了这份孤独,可当她注视着克拉拉温柔的蓝色眼眸,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想要倾诉的冲动。 她不想忘记他,他素未谋面的姐姐想要了解他,她们殊途同归。 “是的,我很痛苦。” 游嘉茵双手交握,捏紧手指。明明心如刀绞,声音也在颤抖,但这一刻,身体里有一股力量驱使她继续说下去。 那些藏在心底的,从未对人说出口的话。 “天佑是我的第一个男朋友,是一个特别温柔,特别好的人。我真的很喜欢他,一直都觉得能遇到他是一件超级幸运的事。但有时我也会想,如果那年夏天我没有去永兴岛就好了。如果他不认识我这个人,说不定就不会死,现在依旧好好地活在某个地方,过他想过的生活……” 那种毫无征兆的离开方式,甚至让人很难做出“如果那时没有……”的假设。 于是她把时间一路往前拨,回到他们相遇之前。 她宁可他们永远是两条不相交的平行线,活在各自的世界里。 至少他还存在于现实中。 游嘉茵的声音越来越低,逐渐染上鼻音,眼泪悄无声息地顺着脸颊滚落,留下两道清晰的泪痕。 “你想说这都是你的错吗?你觉得是你给他带来了不幸?” 克拉拉向她探身,轻轻握住她的手,冷静而认真地安慰道:“请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那件事是黑夜的错,是大海的错,是命运的错,但唯独不是你的错。痛苦是正常的情绪,却不该是自我伤害的工具。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能永远活在过去。如果天佑知道你现在的状态,一定也会很难过的。” 游嘉茵揩掉眼泪,沉默不语。 这番话很耳熟。类似的句子,不久前她刚刚从另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