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记得最开始住在一起的时候,都是一起去买菜,做菜的时候他替何授打下手,吃饭的时候脑袋靠在一起互相帮对方夹菜的,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生疏了呢?他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紧紧闭着眼睛,那人僵硬的笑容,磕磕巴巴的冷笑话,像尾巴一样的随声附和,骨瘦如柴的身体,慢半拍的反应,到底是什么时候在自己眼里不再觉得可爱的呢大概还是因为何授的那次相亲吧。他母亲日渐急迫的催促声,老实说并不意外,各方面条件都不优渥的老男人,又失去了工作,越拖下去就越没有指望吧。一年前,他母亲带了一个瘦弱的女人来找他,硬拉着何授见了一面。何授去的时候苏陌在后面看着他,彼此都没说些什么。那次在牛肉面馆的聚会花了整整一天,苏陌在家很安静地等着,甚至没喝酒,回来的时候苏陌只是淡淡地问: “为什么不告诉你妈实话?” 何授说:“能拖就拖吧,我不敢。” 苏陌就问:“我当初为了和你一起,被老头子关了多久你知道吗,怎么没听我说不敢。” 何授就说:“我和你不一样。”两人沈默地对视了很久,之后都没再说什么。苏陌那之后才发现如果将彼此的付出一项一项自己衡量的话,无论如何也无法让人舒畅。对方付出多的时候会感到愧疚,对方付出少的时候却更加烦躁愤恨。他只是希望能够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罢了,不必在他母亲面前永久地装朋友,然后微笑着对要去相亲的何授说早点回来。 相亲的事情一再重演,后来两人再次出门逛街的时候,有两个长相非常可爱的高中女生来和苏陌搭讪,苏陌犹豫了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把号码给了对方,何授的表情还是那样木木讷讷的。在那一瞬间,苏陌甚至怀疑他们之间的恋爱关系是否真正是存在的。那天晚上,何授不知道为什么,搅尽脑汁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苏陌随便吃了几口,听到何授问他:“我们好久没做了,今天晚上,你想要吗?” 苏陌应了一声,于是晚饭更加无心品尝。等到彼此新笔趣阁相对的时候,他才发现何授带着忍耐的表情,安静地俯趴着的样子多像一条死鱼,男性毕竟是感情用事的动物,那夜自己就算用手给自己打着手枪却依然硬不起来,于是作罢。睡觉的时候背对着背,中间隔了好远,像是陌生人一样,同床异梦。 分开了也好,苏陌把酒灌进胃里,这独自过活的一个星期里,不再有人替他精心准备饭食,他就用泡面和啤酒维持生命,跟小说里描述的要死要活果然不同,太阳照常东升西落,日子并没什么大的改变。一个星期后,以前公事上认识的朋友邀他出去喝酒,本来久未联繫不去也罢,但那人说,有个做菜一流的馆子,保证他吃完还想吃,苏陌知道那人的品味,一时无聊,就去了。 走的时候颳了鬍子,打理了一下才出门。两人见面后那人笑着说:“苏总风采更胜往昔啊。”苏陌只是笑,用餐的时候,果然是琳琅满目,色香味俱全,每道菜式都是异香扑鼻,雕龙雕凤的。那人不无自得地笑:“不错吧,老苏,我吃过大江南北,能把这些菜做得入木三分的地方,天底下再也没有了,这中菜做得好也就罢了,连那些饭后甜点也让人回味无穷啊。” 那人突然说不下去了,他看到苏陌表情复杂而落寞,笑着反问:“真那么好吃?” 那人不知如何回答,苏陌把头低下去,轻声笑道:“其实我老婆做的菜比这里还要好吃。可惜没机会让你尝尝了。”再没机会说出口了,那么多撒娇和不绝于口的赞美,都还来不及对那个人说。 那人似懂非懂,只是笑道:“会做饭,会煲汤?” 苏陌道:“会。”他说:“只要是家务,他什么都会。”苏陌突然记起很久以前路过路边小吃摊,苏陌想吃那里的臭豆腐和香肠鸡翅,何授皱着眉不肯,最后争执了好久何授说:“这里不卫生,你要是真想吃,我回家给你做。”那时的甜蜜,像是泡在糖罐子里一般,开心得快死去了。他们一起去爬过山,站在晨雾中无人的峰顶,苏陌把何授背起来,想让他更近地看到日出。 那友人惊讶不已,最后只得说:“啊……从未听你提起呢。如果天底下还剩了会做饭的好女人,无论长得如何,都要娶回家来。唉,毕竟没有男人想做家务的……” 苏陌听到最后一句有些发愣,良久才说:“为什么?” 那人愕然道:“谁叫男人就是男人呢。”男人的粗枝大叶,男人的高傲自尊。那人为他不厌其烦洗手做羹汤,原来次次都是因爱之名。苏陌轻声说:“一个星期前,我和他分手了。”他摸了摸头髮,想起何授走的时候轻轻碰他的额发的表情,疏离而漠然的,几乎让人想像不到他们也曾经情浓如火,在更衣室里急不可待地厮磨。 那人沈默良久,才笑笑拍拍苏陌的肩膀:“为什么不找回来?不再爱了?”苏陌有些惘然,他觉得现在的生活平静而舒服,何授对他无可无不可,每次看着那个男人,心中已经不是那种甜蜜,而是胸口堵了闷气的恶毒和憎恨,再加上一点点苦涩,和些许陌生。既然物是人非,何必等到相看两厌的绝境再劳燕分飞。 苏陌和那人挥手告别的时候,一个人开着车在街上无聊的四处逛着,此时天气已然有些转凉了,苏陌算是天生不畏寒的人,此刻因为大开的车窗也觉得风声刺骨。就在这时,苏陌看到一个橱窗里面有卖围巾的,一边有一个毛茸茸的球,看上去温暖而柔软,心中一动,进去把围巾买了下来,那东西又厚又长,可以绰绰有余地保护住两个人的脖子,两个人围着它看电视,吃火锅,无论干什么都相必会温暖吧。苏陌明知道这礼物已经无人可送,却依然不能停止自己的想像。他在大街旁蹲了下来。四周车水马龙,一片繁华之景。 他还记得最初,枕着男人瘦弱大腿的触觉,何授的头髮总是柔软的,带着和他一个牌子的洗髮水的清慡味道,他们的手指总是习惯痴缠在一起,唿吸炽热而急促,为一个无聊的话题而絮絮叨叨兴致勃勃地说个不停,像初解情事的人一样,互相偎依着打发掉一个又一个下午,听着心跳,唱着跑掉的情歌。那些触觉原来还在指尖残留。 苏陌一直在风里飙车,天黑了才回家。有个中年妇女在过道上等他,远远地见了他过来,就冲上去给苏陌一掌,苏陌一惊,侧身避开了,看到那女人状似疯癫的样子,脱口而出:“伯母?” 那女人见苏陌避开,于是越发疯狂,毫不客气的力道,苏陌不敢还手,在推攘中占尽下风,乡下女人的力道和指甲打起架来往往让对手疼痛难忍。苏陌愕然的正要说什么,眼睛突然一痛,那女人的指甲在眼角上方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不深,却流血不止。 温热的血流到眼睛里,痛得要命,苏陌捂着眼睛蹲下来,耳朵开始嗡鸣起来,可他却在这一刻突然傻笑起来,他在模煳的视线里看到那个熟悉的人一边拉住了那个疯狂中的女人,一边无措地看着他,是何授。苏陌突然明白了什么,就像是闹别扭的小孩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他开始大笑着说:“阿授,你跟伯母说了,你说我们是在一起的。” 男人并没有否认。苏陌觉得有些头昏,等他头脑清晰的时候,这场大乱已经平息,失控的女人已经愤然离去,也许还需要漫长的负荆请罪才能得到谅解和许可,但毕竟已经说了。毛巾紧紧捂在伤口上,染红了一大片,然后才慢慢止了血,伤口上贴了一张有些可笑的卡通创口贴,已经不怎么痛了。苏陌远远地看见何授重新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的时候,低声道:“那些腌肉都臭了,所以我扔了。” 何授应了一声。 苏陌过了一会,忍不住轻声说:“阿授,水桶里养的那条鱼可以杀了。” 何授应了一声。 苏陌又说:“鸡鸭也在那里,我有好好餵它们。” 何授又应了一声。 那个人回来了,于是火锅的器材收好了,凌乱的垃圾都倒了,桌子重新摺叠了起来,十几个酒瓶被人堆放在阳台上,巨大的客厅又恢復了它宽敞明亮的模样。苏陌觉得自己的生命又重新开始缓缓流淌了,他放轻脚步走到何授身边,何授正拿着一支笔,在菜谱上勾勒着什么,苏陌从后面轻轻抱住男人。 何授有些僵硬的样子,良久才说:“抱歉,虽然知道你厌倦我,但是在你找到其他人照顾你之前……” 一阵沈默过后,苏陌把头贴紧男人的右耳,然后埋进何授肩膀,像是没听到何授说了什么,苏陌自顾自的用温柔稚气的语气轻声说:“好香啊,我们晚上吃什么?” 第三十四章 番外之夏日甜点 荒芜的庭院,落叶簌簌地落个不停,不会下雪的纬度,只有冷风和枯枝颤抖哭诉成的萧瑟。 抬头看看头顶无际的天穹,明媚得没有一丝云翳,耀目却丝毫不温暖的阳光,刺痛了眼睛,挣扎得想流出泪水,却悲哀地发现,眼里一片干涩,哭都哭不出的绝望,咬碎钢牙,有谁能懂。 手好冷,却没有一丝的颤抖。 冯洛看着眼前的人,嘴角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似笑非笑地轻嘆:“我没有想过,我们……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陌看着他,苦苦地笑,眼睛深邃得像一潭死水,追忆无奈悲哀痛苦,种种情愫溺死其中,他轻轻地回道:“我也从未想到,如果可以,我多想……回到从前,不如放下枪?” “不可能!”冯洛突然大喊道,但颤抖的声音暴露了他内心的矛盾。两人相视无言,手中持枪,指着对方的额头。冯洛激动地喊:“你以为到了这个地步,还可以回头吗?多可笑啊!如果不决一个胜负,永远都不会结束!” 苏陌低低地笑了,哭一样的笑:“没错,一定要有一个胜负,不是你输,就是我输,我记得,你一直在让我,如今,你真的……忍心开枪?” 冯洛仰天大笑:“我让了你那么多年,你以为我还会让?今时不同往日,人是会变的!人心是会变的!你还有什么资格要我不要开枪──我不开枪,你也会开枪。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苏陌低低地復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他说着,安静地看着冯洛:“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冯洛痴痴地看了他一会,却更加握紧了手中枪:“这一刻,已经不是了。你忘了,你有你的队友,我有我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