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码头回警局的路上,雾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六月的太阳刚爬上屋顶,把青石板路晒得直冒热气,水汽混着街边早点摊的油烟味,在空气里凝成一团燥热。我解开警服领口的扣子,纪白却依旧把长衫扣子系得严实,额角的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他也只是抬手用袖口随意擦了擦。</br>
“那红土我让化验室加急了,”我走在前面,声音被路过的黄包车铃铛声切得断断续续,“希望能有点眉目。”</br>
纪白跟在旁边,手里还捏着昨晚从死者指甲缝里夹出的纤维样本,用小纸包包着。“纱布的事我也问了,”他说,“汉口几所医学院的解剖室用的纱布型号都差不多,但湖北医学专门学校最近进的一批纱布,边缘有特殊的锁边工艺,跟死者指甲里的纤维对得上。”</br>
我脚步一顿。湖北医专,那不就是纪白教书的地方?“陈讲师……你还记得吗?”纪白忽然压低声音,“南京来的那个,教毒理学的,上个月突然说要辞职,说是回南京老家。”</br>
陈讲师?我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档案。好像是有这么个人,姓陈名峰,三十五六岁,南京口音,在医专教了两年书,上个月递交了辞职报告,理由写的是“家中有事”。当时局里没太在意,毕竟教书先生辞职也算常事。</br>
“你觉得跟他有关?”我问。</br>
纪白没直接回答,只是从长衫口袋里摸出个小本子,翻到某一页递给我。上面用钢笔字记着:“陈峰,离职时间:5月28日,最后授课内容:砷化物的药理作用与提纯。”字写得很工整,像他最后一样,透着股严谨劲儿。“我昨天翻了他的课表,他最后几节课都在讲毒理,而且他实验室的钥匙,到现在还没交回来。”</br>
正说着,警局的大门已经在望了。门口站岗的警员见了我们,赶紧立正敬礼。刚进院子,小李就从化验室跑了出来,手里拿着张化验单,跑得气喘吁吁。</br>
“探长!纪先生!红土化验结果出来了!”他把单子递给我,“成分跟武昌城外的砖窑区土壤完全吻合,尤其是里面的铁含量和矿物质配比,一模一样!”</br>
我接过单子扫了两眼,心里的疑虑更重了。死者鞋底有砖窑的土,指甲里有医专的纱布,而医专的陈讲师刚好在死者遇害前后离职,还懂毒理。这几者之间,不可能只是巧合。</br>
“小李,”我把化验单还给她,“备车,去武昌砖窑区。纪白,你跟我一起去。”</br>
“是!”小李应声跑向车库。纪白推了推眼镜:“我刚才在路上想,陈讲师如果真有问题,他离职前很可能去过砖窑。那边除了烧砖,以前还开过小型的黏土矿,会不会跟他研究的东西有关?”</br>
“砷化物提纯需要特定的矿石,”我想起纪白本子上的记录,“砖窑附近如果有含砷的矿脉……”</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