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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承砚在苏府前厅与蚕农们盘账到日头西斜时，王妈端着温好的桂花糕进来，说门口围了好些人，吵吵嚷嚷的。</br>
他搁下算盘，指节在桌沿轻叩两下——晨起那道黑影在脑海里晃了晃，到底不放心，解下罩衫搭在臂弯就往外走。</br>
青石板路上的人声像被风吹散的碎玉，他刚跨出朱漆大门，就见几个街坊踮着脚往街角张望，卖糖粥的老周正攥着铜勺比划：“穿黑布短打，帽子压得低，我瞅着那鞋帮子——”话头被挤进来的妇人截断：“可不是！我家阿福说看见他们往顾家绸庄后巷去了，手里还拎着个油布包！”</br>
顾承砚的后颈突然发紧。</br>
他往前半步，玄色布鞋碾过片枯玉兰，抬眼时眉峰微挑：“周伯，您说的可是今早打这儿过的那拨人？”</br>
老周的铜勺“当啷”掉进食桶，浑浊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少东家也瞧见了？天刚亮那会儿，我挑着担子往法租界去，就瞅见三个影子猫在墙根儿，其中一个——”他伸出发抖的手指，指向斜对过的电线杆，“刚还在撕您家的收购告示，我喊了一嗓子，那厮抬头时...脖颈上有条刀疤！”</br>
刀疤。</br>
顾承砚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的盘扣。</br>
上回山本洋行的人来砸店，带头的那个马仔左颈就有道蜈蚣似的刀疤，当时他拿算盘砸中那人手腕，还听见骨头咔吧一声响。</br>
“承砚？”苏若雪的声音从身后飘来，带着点急促的喘息。</br>
她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葱绿的裙裾，“王妈说门口闹——”</br>
“若雪，你回屋。”顾承砚转身挡住她的视线，余光瞥见人群里挤进来个扎麻花辫的姑娘，是苏若雪的好友小云。</br>
那姑娘抱着个蓝布包裹，正皱着眉往他这儿瞧，眼里的怀疑没掩住。</br>
“少东家，您可得当心啊！”卖鱼的张婶扯了扯他袖子，“昨儿我在码头听人说，山本那老鬼子放话了，要让顾家绸庄这个月就关门！”</br>
人群里的议论声突然拔高，像沸水锅里的气泡。</br>
顾承砚望着电线杆上被撕得七零八落的告示，最下面那行红笔字还剩半拉“后果”，在风里晃得人眼疼。</br>
他摸出块银角子塞给老周：“周伯，您去茶棚坐会儿，回头我让人给您送碗酒酿圆子。”又对张婶笑了笑：“婶子放心，顾家绸庄的门，谁也别想关上。”</br>
等人群渐渐散了，他才转身进院。</br>
苏若雪正站在影壁下，手里攥着他落的罩衫，发间的珍珠步摇跟着心跳轻颤：“是山本的人？”</br>
“八九不离十。”顾承砚接过罩衫，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这是管账时打算盘磨出来的。</br>
他突然有点后悔让她跟着操心，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br>
苏若雪不是温室里的花，上回绸庄被砸，是她举着铜烛台站在柜台后，护着账本没让抢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