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江的倒春寒终于被工地上蒸腾的热气逼退。工源大厦巨大的钢结构骨架如同巨兽的脊梁,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投下纵横交错的阴影。塔吊的长臂在湛蓝天幕下沉稳地划出弧线,将最后一批沉重的钢梁精准地吊装到顶层预定位置。焊枪的嘶鸣如同庆典的序曲,在百米高空奏响。</br>
封顶仪式现场人头攒动。红毯从工地入口一路铺到临时搭建的主席台下,巨大的红色充气拱门上,“工源大厦主体封顶庆典”的金字在阳光下灼灼生辉。台下,黑压压一片工装,洗得发白,沾着新鲜的泥点和油污。老何叔佝偻着背,穿着唯一一件没打补丁的深蓝外套,布满老人斑的手紧紧攥着胸前那枚“工源建设三十年功勋”的塑料奖章,浑浊的眼睛努力向上望着那即将合拢的钢铁穹顶。李卫和王猛站在前排,黝黑的脸上汗水涔涔,眼神却亮得如同淬火的星辰,每一次钢梁落位的撞击声都让他们胸膛剧烈起伏。</br>
林小山站在主席台中央,一身崭新的深灰色西装熨帖合身,衬得他身形依旧单薄,却挺拔如松。脸上病态的苍白被工地蒸腾的热气和内心的激荡冲淡了几分,只有眼底深处那抹被苦难反复淬炼过的沉静,如同深潭下的暗流。他左手下意识地插在西装裤袋里,指尖隔着布料,紧紧攥着那颗贴身藏着的、油润暗红的算盘珠。珠体表面那道深刻的划痕,此刻仿佛也带上了工地的温度。</br>
“……工源大厦!是我们滨江工人用自己的肩膀!用自己的血汗!用自己的信用!一砖一瓦垒起来的!”林小山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它不只是钢筋水泥!它是三万滨江工人挺直的脊梁骨!是砸在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脸上的铁拳!”</br>
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吼声!声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震得脚下的钢架平台都在微微颤抖!无数双布满老茧的手高高举起,挥舞着安全帽,脸上洋溢着纯粹的、近乎悲壮的激动与自豪。</br>
人群后方不起眼的角落。沈耀东穿着剪裁精良的羊绒大衣,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属于银行家的矜持微笑,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漠然。他身旁站着几位同样衣冠楚楚的商界人士,低声交谈着,目光偶尔扫过台上情绪激昂的林小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与疏离。</br>
“信用?”沈耀东微微侧头,对着身旁一位头发花白、气质儒雅的老者低语,声音轻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周老,您怎么看?这‘工人信用债券’,年息8%,三年期,用一栋还没盖完的楼的租金和利润做担保……呵呵,这杠杆,玩得有点大啊。”</br>
被称为周老的老者,周伯韬,滨江老牌民营企业家,以稳健保守着称。他微微眯起眼,看着台上被工人们簇拥的林小山,又扫过远处阳光下闪耀的钢铁骨架,缓缓摇头:“年轻人,有冲劲是好事。但商场如战场,光靠一腔热血和……情怀,走不远。这债,风险太高。三万工人的血汗钱压上去,万一……”</br>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轻轻叹了口气,端起手中的保温杯抿了一口。周围几位老板也纷纷点头附和,看向林小山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有同情,有惋惜,更多的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br>
沈耀东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是啊,风险太高。我们城商行,也是要对储户负责的。这种……‘内部集资’,合规性本就存疑,风险敞口太大。后续的工程贷款……恐怕……”他微微停顿,留下意味深长的空白。</br>
就在这时!</br>
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