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余沉默地走过去。脚下的烂泥发出噗呲的响声。</br>
他低头看着脚下这个被命运彻底洗涮了一遍的年轻人。那双曾经满是书卷好奇、后来被恐惧和魔音逼到疯狂的眼睛,此刻只是茫然地睁着,空洞地望着灰暗厚重的云层天穹,没有焦点,只有一片被血丝撑大的茫然。耳朵?耳朵被厚厚的污泥和干涸的血块糊住,连轮廓都几乎看不清了。</br>
似乎是觉察到有人靠近的阴影落下,周子麟的眼珠子极其迟缓地动了动,转向赵余的方向。他张开嘴,似乎想说话。喉咙里发出一阵破风箱般的、夹杂着痰液的沙哑声响,却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吐不出来。</br>
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只有一种被掏干了血肉灵魂的、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br>
但他那只没在泥水里的右手,却极其缓慢、极其笨拙地抬了起来,带着污泥和干涸的血痂,摸索着摸向自己那只被污泥糊死的右耳轮廓……然后停住。手指无意识地、笨拙地抠着耳郭上早已凝固的血泥。他的眼神在茫然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困惑,仿佛不明白自己的手在做什么,或者不明白那里到底有什么感觉。</br>
没有声音。</br>
风过江面的呜咽。浪拍堤岸的闷响。远处幸存者隐约的哭嚎。统统被隔绝在厚厚泥血构筑的寂静壁垒之外。</br>
只有脑子里残存的、那些巨大轮盘锈蚀运转的摩擦噪音……嘎吱……嘎吱……成了永恒的背景音?还是彻底沉寂前的余震?他分辨不清。</br>
他成了这座喧嚣世界里,一具活着的、困在死寂囚笼里的躯壳。眼神里那种溺水般徒劳的惊恐和无措,终于彻底被一种沉重的、疲惫的、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茫然所取代。</br>
那属于“人”的惊惶褪去后,似乎挣扎出一种新的东西——一种属于“凡人”,除了这沉重的血肉痛苦,再无更可怕物事降临的……死寂的自由?</br>
赵余没有出声。他只是伸出了自己那只被冰笔碎骨硌得青紫的左手。没有搀扶,也没有安慰。冰冷的指尖只是稳稳地、牢牢地扣住了周子麟那满是泥泞、还在无意识抠着耳朵的手腕。</br>
“起来。”</br>
两个字,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烂木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br>
周子麟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动了一下,看向赵余冰冷刺骨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片冻结了万古寒冰般的死寂。</br>
手腕处传来的力道猛地收紧!硬生生将周子麟瘫软的身体从冰冷的烂泥地里拖拽了起来!泥水哗啦从身上淌下,他的身体摇晃着,几乎站立不稳。</br>
赵余那只扣住他手腕的手像铁钳一样撑住了他。</br>
脚下是湿滑的泥泞和横陈的断木瓦砾。远处是幸存者们如同蚂蚁般在自家半毁的店铺废墟里茫然翻找物品的渺小身影。</br>
江风穿过满是断木和腥臭淤泥的堤岸废墟。惨白的日光刺破厚重的云层,晃得人睁不开眼。天边浓墨似的积雨云正缓缓退去,但那沉重如同化不开铅块的压抑感,如同浸透了水的破棉袄,死死地裹在湿冷空气里,压在每一个劫后余生者的胸腔上。</br>
远处,几个灰头土脸的孩子在倒塌的墙边扒拉出一个沾满泥巴的残缺财神像,脸上有着孩子特有的茫然麻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