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青棠路过肉摊,想到瘦骨嶙峋的四个姑娘,鬼使神差地停下来。 “猪肉多少钱一斤?” “二十文。” “给我来三斤猪肉,要肥瘦相间的。” “好嘞!”中年屠户按照杜青棠的要求割肉,取来木杆秤,“三斤一两,算你三斤。” “再来两对猪蹄。”黄豆炖猪蹄,滋补又养生,“叔,你家有猪下水吗?” 屠户点头:“我家有猪心、猪腰、猪肠还有猪肝,你要哪个?” 杜青棠大手一挥:“都给我来一斤。” 猪下水不值钱,四斤也没几个钱。 屠户挑眉,把五花肉、猪蹄和猪杂打包好:“正好一百文。”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屠户见杜青棠生得瘦弱,好意提醒:“若是家离得远,这么多肉怕是拎不回去。” 杜青棠抬起眼帘,屠户指了指墙角的小竹篓:“可以借你,但是必须还回来。” 杜青棠没有拒绝,在屠户的帮助下背上竹篓,沉甸甸的,压得肩膀下沉。 “好了,你去吧。”屠户咧嘴笑,“它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我媳妇编的,要不是看你买这么多肉,我才不借你。” 杜青棠:“多谢。” 回杜家的途中,杜青棠遇到了同样进城卖柴火的陈叔和包叔。 陈叔叫住她:“棠哥儿,这个时候你不应该在城里读书吗?怎么这些天一直在家?” 莫非她不打算继续读书了? 可是她又每天带着书本去刘童生家,风雨无阻。 今日恰巧碰见,可不得问个清楚。 包叔一个劲儿地往竹篓里瞅,幸好杜青棠有先见之明,将书院服压在最上面,他什么也没看到:“棠哥儿这是去赶集?” 眼下尘埃落定,杜青棠也没什么好瞒的:“去考清苑书院了。” “清苑书院?”陈叔知道这个书院,据说里面的教书先生非常厉害,门槛自然也高,“棠哥儿你这是考上了?”还是没考上? 实在是他没能从杜青棠脸上捕捉到喜悦或者气馁之类的表情,一时间无法判断。 杜青棠嗯了一声:“考上了,三日后正式开课。” 陈叔:“!!!” 包叔:“!!!” “恭喜恭喜啊。” “所以你这些天没去私塾,是在为考书院做准备?” 杜青棠:“正是。” 包叔咂舌:“看来咱们村又要出个童生老爷喽!” 陈叔笑哈哈:“不止童生,说不定还能出个官老爷咧!” 杜青棠:“” 一番恭维过后,杜青棠仗着脚程快,将拖着板车的陈叔和包叔远远甩在身后。 陈叔感慨:“我就不明白了,元氏怎么能生出棠哥儿这么有出息的孩子?” 包叔耸肩:“我哪晓得,估计是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在这上头了。” 陈叔意味深长道:“希望棠哥儿别学她表哥不做人,偏要做鬼。” “应该不会吧?”包叔随口说了句,“他们不是都好奇棠哥儿这些天为啥不去私塾吗?回头咱俩可得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能考上清苑书院,咱们桃源村所有人都面上有光呢” 杜青棠来到刘家,她迫切地想要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刘童生。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她十分感激刘童生这几日毫不藏私的教导之恩。 “胡阿婆,这是我在城里买的两斤肉和两只猪蹄,今早刚杀的猪,正新鲜着,中午做了给家里人尝尝。” 胡氏哪里肯要,再三推拒:“不行不行,我哪能要你的东西,你自己带回去吃。” 杜青棠态度坚决:“若不是刘阿公,我怕是无法考入书院,更无法顺利免去束?。” 胡氏看着面前白花花的猪肉和猪蹄,再看杜青棠,眼神慈爱:“你这孩子行吧,那我就收下了。” 杜青棠面色缓和:“我去找刘阿公。” “去吧去吧。”胡氏瞅了眼杜青棠清瘦的背影,低声咕哝,“知恩图报,是个好孩子,不像她那个表哥,读书还行,做人嘛烂得很!” 正屋里,杜青棠笔直站立,向着刘童生深深作了一揖。 “考上了?” “是。” “很好。”刘童生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好好读书,就算不科举入仕,日后也能凭肚里的墨水丰衣足食。” 杜青棠应是:“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先生”二字出口,刘童生托着烟杆的手指一颤。 多么动听的称谓。 可惜从未有人如此称呼过他。 “你若无事,且回去吧。” “是。” 杜青棠回到杜家,告诉杜家人她已经考入清苑书院。 “棠哥儿真厉害,爹泉下有知一定很高兴。” “所以明年不用交束?了?真是太好了,这样一来棠哥儿你就不必再看舅舅舅母的脸色了!” 四个姑娘叽叽喳喳,满脸激动,眼睛也亮晶晶的。 元氏不在,杜青棠也不管她,取出竹篓最底下的猪肉猪蹄和猪下水。 “哇??”杜七丫惊呼,“好多肉!” 其他三个姑娘也惊呆了。 “怎么买这么多肉?” “这得花多少钱。” “猪肉红烧,猪蹄做汤,猪下水做卤味。”杜青棠把肉放去灶房,“书院奖励每人二两银子,还剩不少。” 经过几天的相处,姑娘们都意识到杜青棠的说一不二,并无抵触心理,反而乐见其成。 自从棠哥儿当家做主,娘不再对她们动辄打骂,舅舅一家也不敢上门。 谁不想过舒坦日子呢? 以前是迫不得已,现在她们只想努力挣钱,供棠哥儿读书,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杜青棠把书院服和文房四宝放回屋里,剩下的银子和之前的放在一起,裹上布藏在炕前第三块土砖下面。 刚把土砖踩严实,门外响起杜七丫一声尖叫:“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杜青棠眼皮一跳,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这几天,元氏安分了不少,不再提起元盛,更不说什么传宗接代,但是她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元氏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杜青棠不觉得她是真心悔过,更像是暂时蛰伏,等时机一到就憋个大的。 事实证明,杜青棠的判断非常正确。 灶房里,元氏抱着小竹篓,竹篓里是杜青棠买的猪肉。 杜七丫脸蛋涨红:“这是棠哥儿买的,你凭什么送去舅舅家?” 元氏理直气壮:“就凭我是你娘!” 杜青棠手指蠢蠢欲动,第一百零二次想要把她锤进墙里,抠都抠不下来:“我数三声,把东西放回去。” 元氏因为杜青棠突然的出现一惊,梗着脖子嚎:“你舅舅体弱多病,你表哥读书也要补身体,我送点东西给他们咋啦?你这是不孝,我要去官府告你们!” “有本事你现在就去,把我们全都抓起来打板子蹲大牢,要是没这个本事就给我闭嘴。”杜青棠怎么会被她唬住,厉声道,“元平比圈里的猪还肥,元盛壮得跟牛犊子似的,你看看七姐,再看看五姐六姐八姐,她们瘦得只剩一骨头。你心疼元平元盛,可曾在意过我们的死活?” 委屈酸楚涌上心头,四个姑娘顷刻间红了眼眶。 元氏瞥一眼,像是被烫到,仓惶移开眼,泪珠子在眼眶打转,声音颤巍巍:“我家的东西我还不能做主?” “不,你不能。”杜青棠一脸冷酷,“现在立刻马上,把东西放回原位。” “我不”元氏不乐意,杜青棠才不惯着她,一个箭步上前,夺过竹篓,“你让我不高兴了,今天不许吃饭。” 元氏:“” 一个时辰后,元氏坐在灶房外,闻着红烧肉、黄豆猪蹄汤和卤猪下水的香气,口水直流三千尺,眼泪也直流三千尺。 “呜呜呜呜” 杜八丫不忍:“要不让娘进来吃饭?” 杜青棠吃着肉汤泡饭,不紧不慢道:“不必管她,继续吃。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做错事就该受到教训。” 杜七丫舔碗底:“我只在六年前过年的时候吃过一次肉,还是肥肉,嚼着油腻腻,哪有咱家的好吃。” 杜青棠:“好吃就多吃点。” 杜七丫超大声:“好嘞!” 杜五丫杜六丫相视一笑,杜八丫被气氛感染,也跟着笑。 - 却说陈叔和包叔为了满足大家的好奇心,决定将杜青棠这阵子在备考清苑书院,并且已经成功的消息告诉村民们。 一传十,十传百,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桃源村。 “听说了没,杜家的棠哥儿考上清苑书院了。” “清苑书院是啥?” “就是保定府最厉害的书院!” “嚯!棠哥儿真有本事!” “你说杜家棠哥儿和元家盛哥儿是表兄弟,怎么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呢?” “棠哥儿素来踏实能干,至于元盛嘛他爹娘就是俩懒货,蚂蟥一样趴在杜家人身上吸血,生出来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话可一点也不假!” 众人哈哈大笑。 不远处,朱氏挎着竹篮,低头步履如飞。 村民们踩高捧低的话语远去,她眼里闪过阴狠,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畜生!全都是畜生!” 这些背后道人是非的是畜生,害惨了盛哥儿,自己反倒春风得意的杜青棠更是! 朱氏回到家,元平盘在炕上抽旱烟,元雪在灶房忙活,元盛坐在院子里,仰头望天,神情呆滞。 他瘦了很多,脸颊凹陷,眼珠凸出,与先前丰神俊朗的模样判若两人。 朱氏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恨意翻涌,恨不得将杜青棠碎新笔趣阁万段。 这些天他们一直在找人,找那天晚上陷害元盛一男一女,也曾多次对外澄清,说元盛是无辜的,他根本不认识那两个人,一切都是杜青棠的阴谋,但是都失败了。 那一男一女仿佛人间蒸发,村民们更不相信是杜青棠陷害元盛,还说他们是失心疯乱咬人。 “棠哥儿那么老实的孩子怎么可能害人?” 气得元盛、元平和朱氏吐血三升,嘴角起了好大的燎泡,疼得夜里都睡不着。 朱氏踟蹰片刻,还是把杜青棠考入清苑书院的事情说了,忧心忡忡地道:“如此一来,怕是没法拿捏她了。” 原本他们打算用束?威胁杜青棠,让她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故意陷害元盛,从而洗清元盛身上的污名。 谁承想杜青棠居然去了清苑书院读书,还十分争气地免去了束?,真是气煞她也! 元盛眼珠转动,嘶哑的声线布满阴鸷:“谁说没办法?” 朱氏不明所以:“什么办法?” 当然是揭穿杜青棠的秘密,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女子。 朱氏迟疑:“盛哥儿你不是打算让她跟你一起考科举,去京城做官?” 元盛冷笑:“此一时彼一时,她对我不仁,害我声名狼藉,就别怪我不义,将她彻底打回原形!” 以前他垂涎杜青棠的容貌,又想让她做马前卒,为他出生入死,为他挣取功劳,这才替她保守秘密。 可是转念一想,以他的才华和能力,入仕拜官轻而易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未尝不可,他想要什么女人没有,何必执着于杜青棠。 一个女子多年如一日地混迹在男人堆里,还有什么贞洁可言? 他要让杜青棠名声尽毁,他要让杜青棠求着他要自己,求着为元家传宗接代。 待他官至高位,看在杜青棠为他生儿育女,一心一意伺候他的份上,或许可以赏她一个侍妾的名分。 “娘,你去” 元盛对朱氏一番耳语,朱氏眼中异彩连连,难掩狂喜。 “你放心,我这就去办!” 朱氏一扫颓唐,风风火火地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