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期中备考(下)第12页 武修文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扫过一张张或困惑或思索的脸,他没有立刻讲解,而是走下讲台,开始在过道间巡视。脚步停在孙小胖的课桌旁,孩子瘦小的身体瞬间绷紧,头垂得更低了,握着铅笔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 武修文的心狠狠一揪。他强迫自己的视线只落在孙小胖面前那张几乎空白的草稿纸上,声音刻意放低放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别慌。第一步,把关键信息标出来。同时出发,相向。相遇后,甲继续去b,乙掉头回a。乙到a时,甲离b还有12公里。”他停顿了一下,几乎是耳语般地提醒,“想想……总路程。把总路程设出来。”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孙小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丝,僵硬的脖子微微动了动,似乎想抬头看黑板上的图,又飞快地垂了下去。但武修文看到,他那只因为紧张而微微发抖的手,终于开始在草稿纸上,极其缓慢地、歪歪扭扭地写下一个“s”。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光,瞬间刺穿了武修文心中积压的阴霾。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暖流猛地冲上鼻尖。他立刻别开脸,快步走向讲台,掩饰住眼底瞬间的波动。 “好了!时间到!”他重新站定,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力度,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谁来说说思路?张明!” 被点到的男生站起来,思路清晰地说出了相遇点的计算和乙返回的时间。武修文一边听,一边在黑板上快速演算、标注,将复杂的动态过程拆解得条理分明。 “……所以,关键在于利用乙返回a地的时间,这个时间点,甲所走的路程加上剩下的12公里,正好等于总路程s!”武修文重重地在黑板上列出最终的等式,粉笔几乎要折断,“解方程!s54千米!” 答案揭晓,底下响起一片恍然大悟的“哦”声,伴随着释然的轻呼和佩服的眼神。 “都明白了?”武修文环视全班,目光锐利,“行程问题,剥开层层陷阱,核心就是寻找时间、速度、路程三者在不同阶段的关系!画图是钥匙!等量关系是锁芯!接下来几天的复习,我会用更刁钻的题,把你们脑子里的浆糊都搅清楚!谁跟不上,放学留下来,我单独给你‘开小灶’!”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威胁”的严厉,眼神扫过之处,几个基础薄弱的学生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但奇异的是,没有人抱怨,反而在那严厉之下,滋生出一股被鞭策着向前冲的劲头。连坐在窗边的赵皓星(六二班班主任,语文老师),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教室后门口,抱着手臂安静地看着。当武修文用最简洁有力的方式破解难题时,赵皓星眼中掠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惊讶,随即化为了然和一丝激赏,对着武修文的方向,轻轻点了点头。 上午的数学课在一种高强度的、近乎榨干脑力的节奏中结束。下课铃响,武修文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讲台边,快速整理着教案和练习卷。几个大胆的学生拿着刚才没完全弄懂的题目围了上来。武修文没有丝毫不耐,语速依旧很快,但讲解极其清晰,三言两语直指要害。 “武老师,”一个扎着马尾辫、眼神明亮的女生(一班数学课代表)挤到前面,脸上带着点不好意思的兴奋,“您昨天公开课上最后那道题……就是那个找规律填数的,我昨晚回去又想了半天,好像找到另一种解法了!不过好像有点复杂……”她递上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草稿纸。 武修文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接过草稿纸,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略显稚嫩却充满探索精神的演算步骤。他专注地看了几秒,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眼底甚至掠过一丝惊喜的光芒。 “不错!”他难得地赞了一句,声音不高,却带着真实的肯定,“虽然绕了点远路,但逻辑是通的!很有想法!”他拿起红笔,在女生的方法旁边,用更简洁的符号和思路快速标注了几处关键,“看这里,可以这样跳步……还有这里,换个角度切入,能省掉一大半计算量。”他寥寥几笔,化繁为简,将那略显臃肿的思路瞬间提炼得清晰而优美。 女生眼睛一下子亮得惊人,如同被点燃的火炬,激动得脸都红了:“啊!原来是这样!武老师您太厉害了!”周围的几个学生也凑过来看,发出啧啧的赞叹声。这一刻,数学本身的逻辑之美和解题的酣畅感,短暂地冲淡了所有现实的阴霾,在师生之间架起了一座无形的桥梁。 武修文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表情,却如冰河初融的第一道裂痕。他收起东西,对围着的学生说:“行了,赶紧去吃饭。下午自习课,继续行程问题变式训练!”说罢,夹着教案,大步流星地走出了教室。 穿过空荡的走廊,刚走到楼梯拐角,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点促狭笑意的女声突然从旁边的办公室门口飘出来: “哟!我们的‘风流才子’下课啦?这脚步匆匆的,赶着去赴谁的约呀?” 武修文脚步一顿,额角神经隐隐一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郑松珍。这位五年级的数学老师,性格泼辣直爽,是教师合伙开饭的“会计”,也是最早发现并传阅他那本“见不得光”诗稿的“元凶”之一。 他无奈地转过身。郑松珍斜倚在办公室门框上,手里还捏着饭票,脸上挂着戏谑的笑容,旁边站着她的室友、四年级语文老师林小丽。林小丽性格温和些,只是抿着嘴笑,眼神里也带着善意的调侃。 “郑老师,林老师。”武修文硬着头皮打招呼,试图维持一本正经,“我去食堂。” “啧啧,去食堂还板着个脸?”郑松珍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他,几步走过来,故意上下打量着他,“看看这黑眼圈,啧啧,昨晚又‘为伊消得人憔悴’,挑灯夜战写新诗啦?是不是‘海风轻吻讲台痕,粉笔沙沙诉心声’那种?”她捏着嗓子,夸张地模仿着武修文诗稿里的调调。 林小丽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推了郑松珍一下:“松珍你够了,别老打趣武老师。” 武修文的耳根瞬间红透,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那本压在箱底、记录着无数隐秘心绪和海边即景的诗稿,成了他在这群女同事面前最大的“软肋”。他有些狼狈地辩解:“郑老师别乱说!我是在准备期中复习资料!” “知道知道!”郑松珍摆摆手,一副“我懂”的表情,笑容却收敛了些,带着点认真,“不过说真的,武老师,你昨天公开课是真厉害!我们都在后面听呢,那气场,那思路!连我们李校长那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了!”她话锋一转,凑近一点,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精光,“哎,你跟黄老师……她爸昨天来听公开课,感觉咋样?你们……没发生点啥‘故事’吧?我看黄老师今天上午,眼睛好像有点肿哦?” 郑松珍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武修文刚刚因学生而获得的一点轻松假象。黄诗娴红肿的眼睛……他眼前瞬间闪过她护住孙小胖时哀戚的眼神和最后那句破碎的“回家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缩紧,连呼吸都窒了一下。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勉强维持的镇定出现裂痕。他几乎是仓促地避开郑松珍探寻的目光,声音干涩紧绷:“郑老师,我还要去吃饭,下午有课。先走了。”说完,不等对方反应,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脚步凌乱地冲下楼梯,将郑松珍带着疑惑和林小丽担忧的眼神远远抛在身后。 食堂里弥漫着饭菜和嘈杂人声混合的气息。武修文端着简单的饭菜,刻意选了个最角落、靠近泔水桶的冷清位置坐下。刚扒拉了两口饭,食不知味,一个熟悉的身影就端着餐盘,径直坐到了他对面。 是赵皓星。 “武老师,一个人?”赵皓星笑了笑,语气自然。他看了看武修文餐盘里几乎没动的饭菜,又看了看对方眉宇间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丝极力隐藏的郁色,没多问,只是闲聊般说道,“上午听了一节你的复习课,够劲。行程问题那题,解法漂亮。我那班几个调皮鬼,现在把你当‘大神’膜拜了,嚷嚷着让我也学学你的‘快狠准’。”他语气轻松,带着真诚的欣赏。 武修文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赵老师过奖了。时间紧,只能下猛药。” “猛药也得看怎么下。”赵皓星夹了一筷子菜,看似随意地说,“效果是真好。不过……”他顿了顿,抬眼看向武修文,眼神变得认真了些,“武老师,学生基础参差不齐,压力别全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我看孙小胖那孩子……今天好像特别安静?”他点到即止,没有深究,但关切之意很明显。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第15章:期中备考(下)第22页 孙小胖的名字像一块烧红的炭,再次烫了武修文一下。他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沉默了几秒,才低声道:“嗯……状态是有点差。我会……多留意。” 赵皓星点点头,没再追问,转而聊起了六年级语文和数学复习进度的配合问题。武修文心不在焉地听着,视线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食堂门口。就在这时,黄诗娴和林小丽的身影出现了。黄诗娴低垂着眼帘,眼下果然带着淡淡的青影,脸色也有些苍白,整个人像一株被风雨打蔫了的花,失去了往日的明艳活力。林小丽在她旁边低声说着什么,似乎在安慰她。 她们的目光扫过食堂,当黄诗娴的视线无意间掠过武修文这个角落时,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触碰了一下! 武修文的心猛地一跳!他看到黄诗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涌起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尽的哀伤,有深深的疲惫,有担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撞破什么的慌乱和无措?她飞快地、几乎是惊慌地移开了视线,脚步顿住,下意识地拉住了林小丽的胳膊,低声说了句什么,然后拉着林小丽,匆匆转身,朝着远离武修文这个角落的另一个方向走去,最终坐在了食堂另一端几乎空着的桌子旁,背对着他。 那个仓促的转身,那个刻意的背影,像一盆带着冰碴的海水,兜头浇在武修文心上。刚刚因赵皓星的肯定而升起的一点点暖意瞬间冻结成冰。他握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饭菜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镜片,也模糊了远处那个单薄而倔强的背影。一股巨大的、冰冷的失落和无力感,如同涨潮的海水,无声地将他淹没。赵皓星后面说了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午后的阳光透过高大的木麻黄枝叶,在水泥地上投下细碎晃动的光斑。武修文抱着一摞刚油印出来、还散发着浓重油墨味的模拟卷,穿过安静的校园,走向六年级教室办公室。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几个老师压低的议论声。 “……真没想到啊!平时看着那么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发起火来那么吓人!昨天走廊那声吼,我在隔壁班都听见了!跟要吃人似的!”一个略显尖细的女声(武修文听出是教五年级语文的刘老师)说道。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声音接话,带着点后怕,“就抓着那孩子的手,吼得整层楼都听得见!孙小胖那孩子吓得……啧啧,脸都白了!黄校董当时那脸色,你们是没看见,黑得能拧出水来!” “哎,你们说,武老师为什么发那么大火?”第三个声音好奇地响起来,带着探究,“就因为孙小胖上课溜号?不至于吧?我看孙小胖那手……好像……” “嘘!”第一个声音立刻紧张地制止,“别瞎猜!没看黄老师今天眼睛都肿着吗?肯定家里有事!武老师……唉,也是撞枪口上了吧?年轻人,血气方刚的,看到学生不听话,一时冲动也难免。就是这方式……” 声音里带着点不认同的惋惜。 “冲动?”一个略显沙哑、带着点冷意的男声突然响起,是林方琼。他教六(3)班、六(4)班数学,是海田小学的“老资格”六年级教师。武修文空降接手最好的两个班,他嘴上不说,心里一直憋着股气。“公开课刚露了脸,尾巴就翘上天了?对学生动粗?吼得整个教学楼都听见?这叫冲动?这叫没轻没重!不知天高地厚!教学能力?哼,我看这情绪管理能力,就很有问题!期中考试在即,可别把我们尖子班的学生给吓出毛病来!” 林方琼的话像淬了毒的针,尖锐刻薄,毫不留情。办公室里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和凝滞。 武修文站在门外,抱着试卷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深深陷进粗糙的纸张里,指节泛白。一股冰冷的怒气和巨大的屈辱感直冲头顶,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想冲进去,想大声质问,想撕开孙小胖的袖子让所有人都看看那孩子遭受了什么!但他不能。他死死咬着牙,口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翻腾的怒火被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深吸一口气,抬手,用指节在办公室敞开的门板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 “笃、笃、笃。” 里面所有的议论声戛然而止!像被一把无形的剪刀骤然剪断。瞬间的寂静后,响起一阵掩饰性的、窸窸窣窣整理东西的声音和几声尴尬的咳嗽。 武修文面无表情地抱着试卷走进去,目不斜视,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听见。他径直走到自己靠窗的办公桌前,将试卷重重放下,发出“啪”的一声闷响。这声音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没有看任何人,尤其是没有看坐在斜对面、此刻正端起茶杯、眼神飘忽的林方琼。他拉开椅子坐下,动作幅度很大,椅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然后,他拿起一份模拟卷,抽出红笔,埋下头,开始用力地批改。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力道。整个办公室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只剩下他那支红笔不断划动的、带着戾气的声音。 下午的自习课,武修文踏进六一班教室时,周身的气压比上午更低。他脸色冷硬,嘴唇紧抿,一言不发地将一叠模拟卷重重拍在讲台上。 “模拟测试!时间一小时!现在开始!”声音冷得像冰渣。 没有动员,没有鼓励,只有命令。底下的学生被这突如其来的低气压震慑,噤若寒蝉,赶紧埋头做题。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紧绷的神经。 武修文站在讲台后,目光沉沉地扫视着全班。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角落里的孙小胖,但眼角的余光还是捕捉到了那孩子做题时,因为手臂动作而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偶尔不自然地轻轻甩一下左臂的小动作。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像针一样扎在武修文心上。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冷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武修文在过道间巡视,脚步沉重。当他第三次经过孙小胖桌边时,脚步不由自主地放慢了。他看到那孩子正咬着铅笔头,对着最后一道关于工程合作的大题发呆,草稿纸上画得乱七八糟,显然卡壳了。汗水顺着孩子略显苍白的鬓角滑下来。他那只握着笔的右手,似乎也因为紧张和用力,微微有些颤抖。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心酸猛地攫住了武修文。他想蹲下去,像上午那样轻声提醒一句,想拍拍那瘦弱的肩膀。但林方琼刻薄的话语,办公室里那些充满误解的议论,还有黄诗娴那个仓惶避开的背影……如同一道道无形的枷锁,死死捆住了他的手脚,让他动弹不得。他最终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硬着心肠,像一尊移动的冰雕,沉默地走开了。 孙小胖似乎感觉到了老师的靠近和离开,瘦小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头垂得更低了。 下课新笔趣阁终于响起,如同救命的符咒。武修文冷着脸收了卷子,一句多余的话也没有,转身就走。他没有回办公室,抱着那叠沉甸甸的试卷,径直走向宿舍。他需要独处,需要将胸腔里那团无处发泄的憋闷和尖锐的痛楚狠狠压下去! 推开宿舍门,反手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身体因为压抑而微微颤抖。他走到书桌前,将试卷重重丢下,发出沉闷的响声。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他跌坐在椅子上,双手用力捂住脸。 寂静中,只有他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他才慢慢松开手。目光落在桌角那个洗得发白、插着几枝野姜花的旧搪瓷杯上。清冽微甜的香气固执地钻进他的鼻腔。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那洁白微卷的花瓣,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脆弱的温柔。 然后,他像是被这温柔刺痛,猛地缩回手。视线移开,落在了桌角那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厚厚笔记本上。那是他的“数学宝典”,记录着无数难题巧解和教学心得。他烦躁地一把抓过笔记本,想用工作麻痹自己。 就在他粗暴地翻开笔记本硬壳封面的时候…… “啪嗒。” 一个轻飘飘的东西,从笔记本封面内侧一个不起眼的夹层里,滑落出来,掉在了桌面上。 武修文的目光瞬间凝固! 那不是他放的东西! 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浅蓝色信笺纸,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数学笔记本旁边。纸张的边缘有些毛糙,显然是从某个本子上匆忙撕下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