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一清晨,随着一通鼓声,坊墙上的大门轰然打开,早就等不及的商徒们摩拳擦掌,纷纷准备入内。
市令坐于门一侧的案几后,挨个检查每个商家的档籍、商旗。检查完后,点头说一声「可」,在门口站岗的少府园户丁壮就将交叉的长戟松开,放人入内。
说是「人」,其实往往是一整个队伍,人员、车马众多,车厢内满载货物,死沉死沉的。
邵勋站在坊市内一座高楼上,坐在窗口看着。
屋内还有数人,分别是皇后庾文君、贵嫔裴氏、淑媛母丘氏、太子邵瑾、赵王邵、
燕王邵裕、汉王邵渥以及新近被册封为曹公的邵粹(母刘野那)一一他算是第一次跟邵勋出来见世面。
屋后一个小隔间内,「刺啦」之声直响,似乎在做什么好吃的。
众人没受影响,继续看着下面。
最先进来的打着「郑」字旗,可能是荥阳郑氏的买卖。风吹起盖在车上的篷布一角,
露出了底下密密麻麻的坛子。
「卖酒和醋的。」邵裕坐到邵勋对面,说道:「潘思和我说的,他家以前也做这个,后来弄不过郑家,便改做茬油、麻油了。」
「做得大吗?」邵勋问道。
「荥阳虽然荒地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的。」邵裕说道:「白苏、紫苏可以喂牲畜,籽拿来榨油,两头赚。」
说话间,亲兵又给众人端来了油炸好的细环饼。
邵裕见了一证,看向父亲。
「还记得八年前的那天么?」邵勋微笑道:「那一日,阿爷和你们坐在洛阳南市的阁楼上,看着下方。当时有个卖油人,叫郑一」
「郑虔,许昌人。」太子记性很好,第一时间说道。
「就是此人。他以卖荏油起家,而今油坊十余,遍布颖川、襄城、汝南、河南四郡府,长子入了梁县武学,次子、三子在家治产业,幼子习武不辍,管着一帮僮仆。」
「此人多年前不过前晋宫中一匠人,而今竟已是豪商,实在离奇」太子感慨道。
「只有乱世才有此等机会。」邵勋淡淡道:「今天下安定,这类机会越来越少了,郑虔运道不错。我给了他机会,他抓住了。」
邵瑾、邵裕对视一眼,知道父亲在说什么。
「吃饼。」邵勋夹起一块细环饼,递到母丘氏嘴边。
母丘氏也想起了当年的往事,眼波流转地接过吃了。
她是陪嫁的妾,虽然庾文君对她们很好,但说实话她们还是一直生活在皇后的阴影下。可小人物也有自己的爱恨情仇,母丘氏要求不高,只要陛下百忙之中分出一丝精力,
注意到她就好了。
今日天子喂她吃细环饼,显然还记得八年前的往事,一股名为感动的情绪顿时在心中翻涌着。
给母丘氏夹好,邵勋又开始喂庾文君。
庾文君顾忌孩儿们在场,不太好意思,不过邵勋坚持,她最终还是吃下了,眼角笑意盈盈。
邵瑾、邵裕又无奈地对视了一眼,反正他们是做不出这种事,太丢脸了。
「有没有发现今日的饼不一样?」邵勋问道。
「似乎不绿。」庾文君说道。
「广成泽培育了一种豆子,榨出来的油。其实此豆也不太能榨油邵勋的声音慢慢响着,下面街道上已经涌进来了大量商徒。
军士们清出了一块空地,搬来了桌椅案几,商徒们纷纷入座,各自攀谈。
又过了许久,商徒们又往前坐了坐,尽数凑在一起。
市令也来到了现场,先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高楼,然后对着众人坐下,道:「清账。」
「去岁十月,荥阳郑永开商票予顿丘李岑,计龙币五,约于今日相还,可有误?」武学生出身的市丞大声问道。
众人纷纷看向坐在第二排的某人。
郑永是个年约五十的老者,闻言立刻说道:「无误。」
说完,郑永站起了身,看向李岑,说道:「今予你郑氏所织彩绢四十匹,一匹作价七百五十钱,再予陈留杂绢六十匹,一匹作价三百四十钱,计五万又四百钱,不用倒找我了,就此结清,如何?」
李岑闻言有些犹豫,挣扎片刻后,摇了摇头,道:「陈留杂绢不要了,不值那么多,
你给我两万钱吧。」
郑永有些不满:「陈留杂绢在关中可卖三百五、三百六,我算你三百四已经不错了。」
「在河北最多值三百二,有时候清河绢多了,三百都卖不到。」李岑态度很坚决。
「多给你十匹,这总成了吧?」郑永有些不高兴了。
李岑思虑良久,最终同意了。
双方当场交割,市丞将商票收走,就此清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