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站着看他睡着了,才拉开门,出了房间,再轻轻带上门。客厅里,茶几上,被苏陌调成静音的手机里有十三个未接电话。苏陌坐在沙发上,慢慢地伸展着四肢,企图把周身疲倦随着骨骼的伸展抛到脑后,然后拿起电话,按了那个一直在找他的号码。 “喂,冯洛……” “新笔趣阁去哪里了?几天不来公司,算什么事!”电话那头,冯洛对着刚刚接通的电话大吼大叫着。 “嘘,小声点,有人在睡觉。”苏陌一边这样说,一边换了一只手拿手机,尽量平静地问:“那边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冯洛的声音明显带了一点疲惫,“开头我还替你瞒着,可公司里到处都是伯父的眼线,能瞒得了几天,今天他打电话找我,问你怎么了,我推说你身体不舒服……唉,哥们,新笔趣阁明天必须给我来……他妈公司一堆事情还没解决呢!伯父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苏陌轻轻笑了几声,说:“不行,我最近走不开。” “你在找死吗?”冯洛吃惊地问了一句,“我们大学混是大学……那时候不是各自都和家里打好招唿,毕业后就老老实实地干活卖力气的吗?你该不会想你爸一脚把你踢出家门吧……就算新笔趣阁是长子,可苏家从来不少什么继承人……” 苏陌笑着说:“那我不是更应该放心离开吗?” 电话那头是冯洛吃惊的声音,他长吸一口气,不敢置信地说:“你是疯了吧……你是疯了吧……我他妈以为你早过了什么任性的年龄了,那件事情你还没疯够吗?你真以为你好吃好喝了那么多年,能吃得下什么苦受得了什么罪?你惹火了伯父,就算你愿意从金领到蓝领,业内还有哪家敢收留你?你能去工地消耗atp吗?你能去牛郎店奉献蛋白质吗……你给我清醒一点!” 苏陌轻轻地说:“我那时候就……发过誓,我不会再任性了。”可还没等冯洛心口上的石头落地,苏陌补充了一句:“所以,现在,我没有任性,可还是决定这样做。” 冯洛良久才说了一句:“新笔趣阁……是疯了,为了那种……人,早知道你倒他一杯酒都能倒出感情来,我他妈就应该把那店改成超市,任意来去不收门票,打死也不让你……” 苏陌说:“迟了。我那段时间……常常在想,如果我继续坐这个位子,就得继续背着各种各样的担子,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和理由,我想我大概会永远像那一天一样,失去了在所有人面前保护他的资格。苏氏的位置,没有了我,有很多人都能坐好,可愿意罩着他的人,只有我一个。”苏陌说着,轻轻笑了笑,接着说:“他是个没什么用的笨蛋,扶都扶不起,谁都能欺负,都能踩上一脚……那么傻,那么笨,自从遇见了我,就老是被别人耍得团团转。没有了我,他会怎么办?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没有我苏陌,苏陌算什么,可他不能没有我。” 冯洛在那边轻声道:“我其实……也不能……” 苏陌打断他:“你以前不是老说我自恋吗?我怕是真有一点了──那个笨蛋手机里从来只有一个电话,就是我的。他没有我就会死的,你知道我原来最讨厌这种事情,可现在──觉得,还不错……挺好的。他有我就够了。” 苏陌说:“我已经和大姐谈好了,如果我肯让出这个位置,她在瑞士银行给我存三千万。到时候拿着钱,投资炒股,总不会沦落到喝西北风……如果有空,以前我特喜欢玩枪的,说不定还可以去买个什么证,真去公安局里混混……我爸到时候知道肯定特后悔没留我……不然他苏家纵横黑白两道多牛啊。” 冯洛在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才骂了一声:“呸,没出息的东西。自由后记得请我喝酒,我总记得我们大学的时候多自在,想怎样就怎样,无所顾忌,天大地大老子最大,那种自由自在的感觉现在想想还真是……血还是热的,人还是活的……算了,不说这个。你要我搞的什么镇定剂戒毒书籍我他妈的全都搞到了,明天送到你那……还有,你想好后自己去找你爸,我这次可不敢替你传什么话了,伯父也算牛的,洗白了那么多年……那气势还在那摆着……” 苏陌在电话那头笑着说:“什么戒毒书籍,明明是武侠小说……我都想好了,毒瘾发作的时候我念给他听,说不准能起什么作用呢,我记得他以前有一大把,现在在我房子里留着,可惜我不能回去拿,一回去就该被老头子逮住了。” 苏陌聊到最后,问了一句:“那么,还有事吗,没事我先挂了?” 冯洛犹豫着,在电话那头说了一句:“有空打个电话给水水,水水她最近一直在找你。” 何授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几大箱书堆在那里,苏陌像很久很久以前那样,拿着一,斜倚在床头看,何授眨了半天眼睛,才确定自己没看错,怯怯地问了一句:“你也喜欢这个?” 苏陌没抬头,只是说:“随便看看……想知道你喜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调调。总之买来给你点播的,到时候要是头痛得厉害,你点哪本我读哪本,总好过你要听什么苏陌的发家致富史……” 何授先是红了脸,然后争辩了一声:“我只是想知道你以前……” 苏陌打断了他,“你要知道什么爱情故事,我去叫姓冯的送琼瑶全集过来。” “不是,我……”何授摇了摇头,还是没说什么,感觉骨子里有一点失望,莫明其妙的,摇摇晃晃地从床上爬起来,苏陌这时候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过来。” 何授问了句什么事,还是走了过去,刚走到苏陌跟前,就被苏陌按下了头,对着嘴就是一个吻,何授吓得往后跳,苏陌按着,然后慢慢加深,到处舔遍,才松开手,说了一句:“赶快好起来,我们很久没做了。” 何授的脸彻底红了,几滴羞窘的眼泪在眼睛里面晃来晃去,好半天心跳都恢復不过来。他觉得自己应该知足了。 接下来的日子事实上并不好过,无论是对何授还是对苏陌。 断瘾的时候,开头几天,何授忍受的痛苦并不因天数的增多而减弱,相反的,那些好不容易忍受下来的痛苦,在第二天会以累积的速度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加倍再加倍。到了第三天,苏陌拿着针管都找不到注she镇定剂的空暇,何授压也压不下去,拿绳子捆也捆不住,乱动乱挣扎,乱打乱咬人,到了极点的时候对着墙撞头,最后双手抱着头在地上滚,被苏陌拽起来就沖着苏陌打,拳脚并用,毫无章法,拳头都是使了吃奶的劲打下去,打在苏陌身上是一声一声闷响。越是这样苏陌越不敢把那几包东西带在身上,都是往外面扔了藏了,到了何授发作的时候,自己冲进门里,把门锁了,两个人硬着头皮折腾和对打,清醒的时候互相抹红花油和碘酒。 何授经常哭,打苏陌的时候哭,被苏陌打了也哭,清醒的时候哭,不清醒的时候也哭。甚至安静下来,两个人都擦好药抱着睡觉的时候,何授还是背着身子流泪,苏陌不知道他眼睛里面哪来那么多水,想笑他几句越活越回去了,终究还是心痛,几天下来体力透支,更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虽然脸上青肿的不严重,不算破相,可是家里到处都是摔坏的东西,连订饭都不敢,怕吓着人,只好一次一次地麻烦冯洛送些吃的来,冯洛每次来都盯着怯怯的何授看,像是满腹牢骚欲言又止的样子。 终究没有说什么。 在第五天的时候,何授发作得出奇的严重,也许苏陌想起那天,终究还是会怕。何授力气再大也没他大,可那天何授疯了一样,一边哭,一边说对不起,一边扑上去咬他,打他,理智全失,丧心病狂的疯。具体过程也许苏陌也记不得很清楚了,只是被何授咬了,就甩开,被何授打了,就打回去,被何授挣开了绳子,就再一次绑上,重重复復,来来回回,何授哭着喊:“苏陌,我好难受……我受不了了……我快死了……啊,要死了。帮帮我,帮帮我。”一边这样喊,一边冲上来,咬他,抓他,疯子一样。 苏陌咬着牙,站得直直的,一句抱怨都没有,一次一次咬着牙把何授压回去,按回去,一句抱怨都没有。 最后他拿三根绳子把何授绑得严严实实的时候,何授还是那样,哭着说:“对不起,苏陌,救救我──这次……这次真的不行,比原来痛多了……我不行,太痛了。” 苏陌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何授会解释,然后苏陌就说:“何授,你记不记得我刚把你找回来的时候……就在这里,你说,如果我愿意爱你,你……什么都愿意做?” 何授愣了一下,有些惘然的样子,哭着,轻轻地抽着气。苏陌说:“现在我告诉你我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坚强一点,忍一下,只要这样就可以了……不是很难,对不对?我给你的条件只有这么一点……你不是说你什么都愿意做的吗?” 第二十三章 23, 何授愣愣地听着,安静着,然后轻轻地重复着说:“我……什么都愿意做。”何授说着,眨了眨眼睛,两滴泪水从眼眶里面流出来,他又说了一遍:“我什么都愿意做……只要你……” 后来那天何授一直没有再说什么了,他只是闭着眼睛,握紧了拳头,再没有抱怨什么痛什么苦,安静地哭着,指甲在握拳的时候抠进肉里,带出点点的血渍。苏陌还是那样倚在床头,像是刚才没有说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一样,他手上拿着一本《笑傲江湖》,他已经念到第二本,也许念完这一套,一切都可以柳暗花明,雨过天晴。 何授不知道听了多久,突然轻轻地说了一句,虽然有些有气无力,但是吐字什么的都清楚了,他说:“苏陌,如果不是你,我都快忘了我想从书里面找到什么,我想变得勇敢一些,可是看得再多,除了这些无聊的东西……什么都没得到……可是,看着你,我就觉得我似乎勇敢了一些……苏陌。” 苏陌在他额头上印下一吻,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停顿了一会,低声说:“何授,你记得你当初读过的那首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