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从气窗斜切进来,在青砖地上铺出半块银霜。</br>
顾承砚的拇指抵在信封封口,指腹能摸到玉兰花压纹的凹凸,像极了苏若雪给母亲遗物做拓本时,拓纸上那朵褪色的花影。</br>
他余光瞥见夜枭的身影已退到巷口,鞋跟在青石板上叩出细碎的响,突然开口:"留步。"</br>
声音不大,却像石子投入深潭。</br>
夜枭的脚步顿住,帽檐下的阴影晃了晃——顾承砚看见他后颈绷紧的肌肉,像只随时会弹起的猫。"茶凉了可惜。"顾承砚晃了晃桌上的锡制茶罐,"林夫人当年教若雪泡茶时说过,谈事总得喝口热的。"</br>
苏若雪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蜷了蜷。</br>
她明白他的意思——密室里藏着顾家三代的账本,墙上挂着父亲手书的"经世致用",这里是顾氏绸庄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适合摊牌的场合。</br>
夜枭沉默片刻,转身时带起一阵风,吹得烛火摇晃。</br>
他摘下鸭舌帽,露出泛青的短发,眉骨到下颌那道淡疤在火光里显影,像道被岁月磨平的旧伤。</br>
坐下时木椅发出吱呀轻响,他的脊背始终绷直,右手虚按在腰间——那里鼓着块硬邦邦的轮廓,是把勃朗宁,和顾承砚藏在桌下的那把型号相同。</br>
"茶不错。"夜枭抿了口苏若雪刚沏的碧螺春,茶汤在他喉结处滚动,"和林夫人当年在虹口茶寮煮的,一个味。"</br>
苏若雪的茶勺"当"地磕在茶船沿。</br>
她盯着夜枭手里的茶盏,想起母亲遗物里那半块茶砖,包装纸上模糊的"虹口茶寮"四个字。</br>
顾承砚握住她微微发抖的手背,指节在桌下轻轻叩了两下——这是他们约好的"稳住"暗号。</br>
"南洋的船票。"顾承砚将信封推回半寸,封皮上的玉兰花在烛火里泛着暖光,"霍夫曼的人在法租界追我们时,你引开了巡捕;今晚特务破金库,你又来送消息。"他屈指敲了敲信封,"如果只是''还'',代价是不是太大了?"</br>
夜枭的拇指摩挲着茶盏边缘,釉面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响。"林夫人走前,在虹口茶寮留了三封信。"他忽然抬头,顾承砚这才看清他的眼睛——是双像淬过冰的灰眼睛,"第一封给沪上钱庄,保顾家绸庄三年周转;第二封给码头帮派,保货船不被截;第三封..."他的目光扫过苏若雪,"给我,保她这条线。"</br>
苏若雪的呼吸突然滞住。</br>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日记本,最后一页写着"茶寮旧友,可托生死",墨迹被泪水晕开,像团化不开的雾。</br>
"霍夫曼要的是顾家的丝绸专利,是苏小姐手里的账本,是能掐住整个沪上纺织业的喉管。"夜枭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但林夫人要的..."他指节重重叩在信封上,"是火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