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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卷《琥珀虎铃》</br>
民国六年的北风，刀片子似的刮着人骨头缝发麻。天塌下来一块灰铁疙瘩，死沉死沉压着四九城。</br>
寻常人家的棉帘子挂了三层，炭盆子烧得通红，那寒意还是锥子似的往人腿骨缝里钻。可最渗人的不是这天寒地冻，是城里头一天比一天响的咳声。</br>
这咳不同寻常。</br>
不像着了风寒肺管子抽抽，也不像痨病鬼咽气前的拉扯。闷！沉得像是有人隔着麻袋捶老鼓皮，一下下撞得人心头发紧。还带着杂音——铜皮刮铁锈似的，“嚓啦啦”直往人天灵盖上挠。</br>
风裹着雪粒子，劈头盖脸砸在大栅栏西头“同仁堂”的金字牌匾上。青灰色石阶早落了一层细白，又被几双沾满黑泥的破棉鞋踩得狼藉。棉帘子一掀，裹着冰碴的风灌进堂内，搅得满屋药香都抖了三抖。</br>
少东家周济世缩在柜后，指头捏着半开线的手炉套子，半天没觉出点热气。他耳朵竖着，门外又一阵咳灌进来，沉闷得要把五脏六腑都撕开。他皱了皱眉，心口也跟着那咳声抽了一下。</br>
堂里药味儿浓得化不开，参茸、熟地混着冰片辛凉，平日里提神醒脑的好东西，此刻却压不住一丝别样的腥气。像陈年的血痂子捂烂了，又混着点野林子里的土腥。</br>
他眼神扫过那几个窝在长凳上等药的病人，一张张脸，青灰里透着铁锈色，眼珠子蒙着层灰翳，没半分活气。</br>
门帘子又是一鼓，裹进一股雪沫子。一个瞧着三十多的汉子架着个老妇人撞进来，棉袍子裹得厚实，人却哆嗦得厉害。是南城窝棚的赵家母子。</br>
那赵老太太枯瘦得像把干柴，眼窝深陷，颧骨高耸，一张脸蜡黄里泛着乌青。她喉咙里“嗬嗬”喘着，破风箱似的，每一步都抖得像是要散了架。那汉子，赵老太太的儿子，咬着牙，脑门子青筋暴突，使尽了力气才没让他老娘瘫在地上。</br>
“济……济世少爷……”汉子声音嘶哑，挤出几个字，冷汗顺着他鬓角往下淌。</br>
周济世快步迎过去，扶着赵老太另一只胳膊，只觉那枯瘦臂膀冷得像地窖里的石头。</br>
“赵大娘，快坐下！”触手处，隔着棉袄也觉一股阴冷直透过来。他在旁坐定，三指刚搭上老太太寸关尺，还未细辨，她那枯树皮似的喉咙猛地一鼓，整个人虾米般躬起，一声撕心裂肺的呛咳炸开！</br>
“呕——咳！咳咳！”</br>
浑浊的涎水和着暗红的粘稠物喷溅出来，溅在冰冷的方砖地上。一团温热的、拇指大小的东西，裹着血丝和粘液，砸在方砖地上，竟发出“当啷”一声闷响！</br>
堂里瞬间静了。</br>